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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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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回

破碎,破碎。

其實,地板上並沒什麽激烈爭執後的痕跡。無非是幾個抱枕如群島般漂浮在奶白色地磚上,又有個並不起眼的茶杯摔碎了,暫時還沒有人來收——也就只有這一點蛛絲馬跡了,假使事先並不知道這裏曾經爆發過一場爭吵,大概便會只以為是巧巧頑皮留下的一點證據。

然而,不要說敏感之人,就是略有留心之人,初一進門亦便能覺察得出,空氣中氣壓低到一種不正常的情況。平日裏稱不上熱鬧、然而至少也有些人氣的屋子中,此時此刻卻死氣沈沈、鴉雀無聲,仿佛已許久無人居住。奶白色地磚反映出窗外陰霾密布的天空,倒更為這室內添一份驚悚。

李紈將將入得房門時,所見的就是這樣一副場面。

她立在廳中,遲疑了一陣兒,終於還是彎下腰去,一個一個地將地上的抱枕撿起來,隨手拍拍灰塵——其實她何嘗不知,這屋中日日有人打掃,哪裏會有灰塵?——便依著自己記憶中的模樣,放回沙發上去。原地立了一會兒,她還想回身去玄關拿些掃帚、簸箕一類的東西,將那滿地尖銳連同茶水一同打掃了,卻被閣樓上傳來的聲音叫住:“別忙活了,上來陪我坐一會兒吧。”

李紈只聽得那聲音似乎同往日並無什麽分別,料得王皓熙並不將此事向心裏去,路上預備了一路的相勸之辭到此先壓下去,一邊應聲,一邊又快步向著那樓梯去了。

正因如此,入得房間後,她倒是先被王皓熙尚未拭凈的滿面淚痕嚇了一跳。她幾乎已許多年沒有見過王皓熙這脆弱的一面了,由此慌亂中得出此事當真重大的結論。她連忙大步湊過去,坐在對面,一面慌裏慌張自床頭拿過紙巾向王皓熙手中塞,一面又道:“這是怎麽了?為了那麽個人,值得如此傷心麽?”

“哪裏是為了人。”

王皓熙早已將淚止住了,只不過尚未來得及收拾面容。此刻一面整理,一面反倒是苦笑起來,笑得李紈心下愈發心驚膽戰:“這人的心早幾年就不在這裏了。不過誰在乎?只要人脈還在、他對巧巧的感情還在,誰管他是什麽德行?”

這是實話,倒並無虛言。

“難道,他生出離婚的心來了?”

“那倒也不至於——到了這個年紀、這個階段,離婚對誰都不好看。我又不是任人拿捏的貨,他再傻也知道,真的要鬧起來,他撈不到什麽好處的。”

王皓熙隨手拾過手機來,點開相機前攝,只打眼一瞧便叫起來:“喲,怎麽亂成這幅模樣,瘋婆子似的!”她從床沿上跳起來,一面向著衛生間去,一面嗔怪著道:“你也不同我講!預備瞧我笑話,是不是?真壞!”

李紈一怔,倒是沒料到王皓熙這情緒轉得這麽快。她懷疑這是做給自己看的,然而見著兩分鐘後,收拾得幹幹凈凈、仿佛無事發生的王皓熙風風火火地又捧著茶壺進來,邀她一同喝茶,李紈又有種錯亂感,仿佛半個小時以前,發信息要她過來陪自己的人並不是面前這泰然自若的女人。

“那麽,怎麽……?”

“拿個證據罷了。這是殺手鐧,萬一真鬧起來,有證據叫他凈身出戶。”

“人脈怎麽辦?”

“難道我離了他們賈家就活不了了?”

王皓熙笑起來,隨手在李紈膝蓋上一拍:“賈璉的股份,總之占得很少,他若是想拿著,自然可以拿著——離了婚也算他的,我不在乎。除此之外,有什麽是他們賈家打官司帶得走的?人脈?沒有那些人脈,無非是生意淡一點——還會不夠我與巧巧舒舒服服、滋潤地活著?到了,不是什麽解決不了的事兒!”

李紈心下想,話是沒錯,然而你放得下麽?

“那你把我叫過來,是做什麽?”

“見證一下我並沒事,如此一來,大家也就放心了。他們賈家的大人雖個個勾心鬥角,孩子們倒都是明是非的。叫他們別跟著亂,也就算是我菩薩心腸、積德行善了。”

李紈終於笑出來:“積德行善這四個字能從你口中說出來,我今兒個倒也真是開了眼了。”

她笑起來,屋中氣氛頓時便輕松許多。二人話題從過往扯到將來,又從自己扯到孩子。談到孩子,再兇猛的職場強人亦跟著柔和下來。李紈隨手將茶杯在桌上一擱,又道:“今日這處一鬧,巧巧怎麽辦?”

“這種事,自然是不能讓她知道。”

巧巧還太小,分不清其中是非。貿然鬧起來,對他們一家三口都沒好處。

“可是人多嘴雜,狀況太多。就是你管住了家中上下老小這麽多人的嘴,可是學校裏、托管中呢?萬一有孩子使壞,告訴了她怎麽辦?”

“那只好同她說,同學說的是假的——沒辦法,騙孩子總比教她明白這人情道理要簡單得多。等她大了,或是真決定要離了,那時再同巧巧講明白亦不晚。不說了,收拾收拾,巧巧快回來了——你留下吃晚飯吧?”

“不必麻煩了——他呢,他不回來了?”

李紈起身欲走,王皓熙亦不攔著,只又對鏡整理一遍自己形容,而後迅速跟上,陪在身後,一面向樓下送,一面道:“剛問了。說是今夜都各自冷靜冷靜,明兒先找個機會聊好,再一同回來,免得巧巧疑心——要我說,巧巧這孩子真不知是隨了誰了,心細得嚇人,動不動就掉淚!”

李紈已經立在玄關換鞋,聽了這話又不由得跟著慌起來,道:“要不叫蘭兒近日多關照著些,反正是同學,有什麽事照顧起來亦方便。”

“哪裏就那麽嬌氣了!”

王皓熙便笑著將她送出門去。關上門那一瞬,不知是不是錯覺,二人似乎都聽見對方嘆出一口氣。王皓熙慣是不將這些事向心裏放的,然而李紈想著、想著,倒是不忍紅了眼眶。

*

“照這麽說,事情並非是嚴格按著書上的順序來的了。”

坐在奶茶店裏蹭冷氣,陳雪雁一面留神著附近兩米內任何與蚊子相關的蛛絲馬跡,一面同劉茗煙低聲交談道。劉茗煙抖著腿看對面人貓似的跟著蚊子眼神飄忽,心下莫名生出股安心之感,仿佛陳雪雁便是他在這個半真半假的世界中,唯一一根能夠抓住的救命稻草。這根救命稻草險些就飄走了,若不是賈璉的一檔子事剛好出在這時機的話。

九月份,秋老虎正厲害。泰城的九月一向是比七月份還毒辣得多的,坐在外頭相談不亞於主動將自己烘成人幹。此時望向外面,倒像是在看游戲世界——陰影文件渲染錯誤的游戲世界。

“當然。所以我才很心慌,這樣一來,誰猜得出下一樁事件是什麽,又有誰能改變這既定命運?”

“改命……真想著要改命?”

“難道眼看著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,走上萬劫不覆的道路?”

“當然不行。”

陳雪雁忽的沈默下來,只晃著杯中冰塊出神。

“你和賀紫鳶聊過沒有?”

這問題來得倒是巧。劉茗煙細細思索一番,得出結論:“她幾乎不同除了林敏瀟之外任何人說話,其他人同林敏瀟說話,她亦總是留神盯著。我借著發卷子之類的事試著同她說過幾句話,全是兩個回合之後就沒了下文。此路不通,想別的法子吧。”

“沒有別的法子了。如果再不能旁敲側擊,再想幹涉他們,我們就只剩下一條路了。”

劉茗煙咬著吸管,腿抖得愈發起勁了。“什麽路?”他盡量裝得自然些,卻並未發覺自己額角冒出了汗,掛在冷氣開得足的奶茶店裏,似乎格外醒目。

“想辦法讓他們中的人也相信這件事。”

“可如果因此讓時空更亂了……?”

“那是他們的命。我們盡力救過,就是好事做盡。”

陳雪雁果斷道。幾個月下來,什麽形勢她個局外人看得最清楚——必須現實起來了,必須認真起來了!到了這時機,已談不得什麽情感了,非要談的話,亦只能作為行為動機去談,決不能再依著情感行事,不然,命運澆到頭上來的時候,誰也逃不了。

劉茗煙陷入沈默。某個瞬間,他忽然產生了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,仿佛正在身處其中、隨時發生著的一切,本就是虛幻偽造出來的。那麽他呢,他是真實存在的人,還是某人筆下生出來的個任人擺布的小小棋子?世界真的存在嗎,這一切真的存在嗎?幻覺,還是現實?

他掉在自己思維的漩渦裏,汗出得愈發多,難受得幾乎要透不過氣來。然而手上忽然多了個冰涼的觸感,激得他渾身一抖,瞬間回過神來,這才看見陳雪雁堅毅到如同戰爭領袖的神情。

那個瞬間他是真的想哭,但好在,理智回籠後他忍住了。

“你一定堅持住。我們要堂堂正正、自由地活下去,誰也不能註定我們的命!”

飲料杯帶來的冰涼褪去,手心本來的火熱顯現出來。劉茗煙咬了咬牙,問:

“誰?”

“史樂晴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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